我们还能回到六月的湾仔

住在彩虹里的人

“我的灵魂他想翘班,迫于生计,走到脑门口又转回来继续疲劳工作。”



长大以后才知道轩尼诗道上没有名酒,浅水湾的水一点都不浅,香港也没有香味。
只有彩虹没有骗人,那里依旧是七彩的,生动的,就像童年梦里的样子。
......
后来我才明白,轩尼诗道上的名酒都进了巨大的保险柜,浅水湾沙滩上的水堪堪没过脚裸,崇光百货里的奢侈香氛把这座城市染成了香港。
只有彩虹骗了人,我一直以为那里是七彩的,却没想到彩虹竟容不下四四方方一面彩虹旗。

同一棵树上的蝉做着同一个梦,迷迷糊糊地发出同样的呓语。
凌晨三点五十八分,楼下传来一阵阵响动。拉杆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,金属碰撞的声音,和卡车的发动声......
她翻了个身,手搭在我肚子上。
“Andy他们搬走了。”
“......”
“夏天要过去了啊。”
“......”
空调在头顶粗重地呼吸着,一大半被子被她踢到地上,卫生间里传来了水滴声。
凌晨四点零三分,我开始想起了Andy。
一年前他和他的同性恋人牵着手住进了彩虹邨。所有的邻居都关紧了门窗,刺耳的议论声还是忍不住从缝隙里钻了出来。只有我和她站在门口,和我们的新邻居打了个招呼,又看向了彼此。

那是我们的同类。

我第一次去酒吧的时候遇见了她,那时我正对着面前那一串意味不明的英文名字发愣。一杯红茶样子的液体突然横在我面前,拿酒杯的那只手骨节分明,食指上戴了一枚简单的戒指。我抬头时看到她在笑。
“喝一杯吗?”她把手臂搭在吧台上,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皮肤,“长岛冰茶。”
我的朋友曾经说长岛冰茶被称为“失身酒”。而我在喝下人生第一杯长岛冰茶时,耳边只剩下她慵懒的、漫不经心的调笑。还有,还有什么,我记不清了......
我只记得那天晚上耳边的喘息,她的嘴唇贴上我的,我们的舌尖互相缠绕着,而后一路向下,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性感而带着痛楚的痕迹。
午夜的兰桂坊还是灯火通明,霓虹照在她的侧脸上,有种说不清的暧昧。
......
次日她靠在床头吸烟,笑着说我的吻技烂毙了,锁骨上还印着不怎么自然的红痕。

我在回忆中再次睡去。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,只剩下她昨晚穿的睡衣,静静躺在床上。
打开手机看到她的留言:“去单位了,早饭记得吃。”
说实话,她买的云吞面味道不怎么样,但我还是快速解决了这碗不怎么用心制作的面食。
我钻进了画室,和往常一样。不过今天我打算画点不一样的——我画了她。
她是怎么样的?
成熟的、充满魅力的、性感的、温柔的、绝望的.......
画笔勾出她黑色的瞳孔,像那个温柔的她。

“我找到了一个人,可我怕追不上她。你能帮我吗?”
“那个人是不是我?”
“.......啊。”
她低下头,把我按在墙上接吻。这个吻像是蓄谋已久一般,生动而热烈。她的嘴唇很薄也很软,口腔里有股带着奶香的烟味。
——是她特意跑到对面7-11买的Kent。
她搂着我的腰,结束了这个算得上漫长的吻。
“现在你追上她了。”

我从回忆里冲出来,又一头撞进了黑夜。
20:16,她还没回来。

我从冰箱里拿了几听喜力,走上了楼顶的篮球场。她支起一条腿坐在篮球架下面,嘴里叼着烟。
楼顶还有几名精力旺盛的游客没走,两个女孩凑在一起看着手机屏,一男一女坐在长椅上卿卿我我.......
一名穿短裙的女孩走过我身旁,侧过头和她的朋友感叹道:“住在彩虹邨里的人,心情也会是彩色的吧!”
她们嬉笑着走远了。我望向篮球架,她的影子被头顶的白炽灯拉得很长很长,那道影子是黑白的、无趣的,而不是什么彩色的。
我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,我们各自打开了一听啤酒。
“妈又打电话给我了。”她的嗓音有点哑。
“嗯。”
“她催我结婚......”
“你还没告诉她?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......”
“我还是没敢。”
我深吸了一口烟,直至尼古丁的味道浸满每一个毛孔,才轻飘飘地吐出一阵白雾。
“就这样吧。”我开口时喉咙很涩。
“......就这样吧。”
她不再说话,我也闭上眼,靠在篮球架上吸烟。
她过得并不好。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公司里找到了工作,却有做不完的指标,她总说自己业绩没达标,到手的工资也不尽如人意。她母亲年纪很大了,一个人住在长洲岛,唯一一点盼头就是女儿哪天能让自己抱上孙子。 她怕母亲失望,从没敢说出我们的关系,却又不舍得结束现在的感情。
我以前总觉得她热情自信,而她内里是灰黑色的,没有生气的颜色。

“我的灵魂他想翘班,迫于生计,走到脑门口又转回来继续疲劳工作。”
胸前突然响起她模糊的声音。
我不知该怎么搭话。毕业后我成为了一名闲散画家,美曰其名做自己,其实只是把自己圈在安全区里,逃避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。
只有她,走投无路地闯了进来。
“去睡吧,”我把她扶起来,“明天有晨会。”
她喝了三听喜力,脚步虚得不像样,我只能把她背了回去。
她一头倒在床上,又拉着我的手把我拽进她的怀里。我们接吻的时候,她双手环上我的脖子,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后颈。
床头灯微弱的光芒落在她脸上,她迷离的眼神对上我的视线,又眨了眨眼。
那一刻的我们谁也不是。我只是我,她只是她。我们遵从着人类最坦诚的欲望,谋杀了这个孤寂的夜。


事后我连上蓝牙音响播放了首Eason的歌。拧灭了台灯,紧紧地搂住她

她翻了个身,我们无言地相拥,沉睡在一片黑暗里。
“谈情很好不过也要你拥抱 身体需要觉得从未被忘掉过”

香港的夜晚太过灿烂,谁也不会知道,在这座不夜城的一角,两个人们眼中的异类,正互相舔舐着伤口。

她们是住在彩虹里的人,虽然那里从没有过彩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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